群文阅读入门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群文阅读
群文阅读入门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群文阅读
江阴市第一中学 陈友宝
【学习要求】
了解群文阅读;学会群文阅读关于议题、选文及对话等要求。
“魔幻现实主义作品”群文阅读设计参考
议题:了解什么是魔幻现实主义
阅读内容与对话设计:
教材选文:《变形记》(卡夫卡)
1. 群文阅读推荐1:巨翅老人(加西亚·马尔克斯)
2. 群文阅读推荐2:透明的胡萝卜(莫言)
3. 自主阅读推荐1:《墙上的斑点》(伍尔夫)
4. 自主阅读推荐2:《城堡》(卡夫卡)(整本书阅读)
【学习重点、难点】
1.理解4篇文章,读懂文意;
2.展开想象,体会作者的感情;
3.初步感受魔幻现实主义风格;
4.对比以前阅读,写一写阅读体会;
5.积累相关作品的阅读;适当尝试相关风格的整本书阅读;
6.写作小试验。
【情景体验】
1.熟悉下面的作家及其作品吗?
危地马拉米格尔·安赫尔·阿斯图里亚斯的《玉米人》;古巴作家A.卡彭铁尔的《这个世界的王国》;墨西哥作家胡安·鲁尔福的《佩得罗·巴拉莫》;秘鲁作家J.M.阿格达斯的《深沉的河流》;哥伦比亚作家加西亚·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中国作家莫言的《蛙》《红高粱家族》等。
2.你有过这样的写作尝试吗?
面镜者
1暗淡的灯光下,一张张屏幕亮着,像黑夜里低级公寓楼闪亮着的一个个格子。华丽的吊灯下,一颗颗脑袋攒动着,为各自的目的想着合适的计划;都市的大街上,人流中有夜自修回家的学生、劳累一天的工人、费尽心思的科研人员,他们都行色匆匆。
2我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瞪着睡眼惺忪的眼睛,坐在马桶上看着镜子,突然,我走了进去。
3我变成了镜子,准确的说是三面镜子,在三个不同的房间。三个不同的房间各住了一个人,他们被称作面镜者,面镜只有成为成功者才能逃离这个房间,他们都一心想要出去,却疲于应付眼前的生活。
4一号房间住着第一位面镜子者:卢瑟尔。他是个20多岁的青年,每次我看到他,他总是叼着一根烟,一脸漠然。他的房间很脏乱,墙上那张“成功者”的海报已呈焦黄色,残破不堪。我甚至怀疑他是不是用报纸的边来卷烟草了。他的生活枯燥乏味,黑夜中若闪亮着一点点星火,那便是他的烟,证明他还醒着,要是没有那他定是睡去了。虽然,按理说每一位面镜者都想出去,会时不时来到镜前审视一下自己。看看自己有没有点向成功者靠拢的样子。然而,我很少看到他来到镜前,他总是蜷缩在角落里。
5法西尔住在第二个房间,他在某些方面与卢瑟尔有天朗之别。他从不沉默,一直叨叨着目标,理想,未来。然而他和卢瑟尔一样让人生厌,我一开始感觉他的理想挺不错的,然而过了才一会儿,他就又在想其他的目标了。我一天可以见到他无数次,因为他过了一会儿就回来镜子前看我,却没见他有什么变化。
6他们两个都从来没有发现过我的秘密。其实与其说我是镜子,不如说我是生活。我反映了他们的一切。然而不管他们对我笑或是哭,表面上,我表现出和他们同样的表情,其实我无动于衷。我所表现给他们看的都不过是浮光掠影罢了,如果他们觉得自己比昨天进步了,那只是碰巧他们今天笑的比昨天灿烂了一点。当他们转过身去,走开后,镜子里依旧空白一片。
7正当我洋洋得意的时候,三号房间里的福爱特向我走来。他之前和前两个房间的人一样,一样的迷茫、惶恐,甚至有时颓废。然而,昨天,他坐在“成功者”海报前冥想了一晚上。现在他突然来了。他握紧了拳头,眉宇间凝聚着成功者的斗志,一拳头把我打破。支离破碎的我看着他跑了出去,好疼……
8妈妈在厕所门外敲门,我感觉头好疼,原来是我睡着了,磕在了台面上。我从马桶上站起来,突然,刚刚梦中的情景又历历在目。我晃了晃脑袋,对着镜子说:“我要用努力去换生活的成功。”
【梳理、归纳】注意导读设计与对话设计。
一、教材选文阅读
导读1:卡夫卡是现代主义文学的开山祖师,《变形记》是他的代表作品之一。如果你想了解现代主义文学,最好的办法就是从反复阅读《变形记》开始。在本书中卡夫卡描述了小职员格里高尔·萨姆沙突然变成一只使家人都厌恶的大甲虫的荒诞情节,借以揭示人与人之间——包括伦常之间,表面上亲亲热热,内心里却极为孤独和陌生的实质,生动而深刻地再现了资本主义社会中人与人之间的冷漠。在荒诞的、不合逻辑的世界里描绘“人类生活的一切活动及其逼真的细节”,这正是著名小说家卡夫卡的天赋之所在。
变形记
(节选自卡夫卡短篇小说《变形记》)
文 / 弗兰兹·卡夫卡
一天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沙从不安的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变成了一只巨大的甲虫。他仰卧着,那坚硬的像铁甲一般的背贴着床 ,他稍稍抬了抬头,便看见自己那穹顶似的棕色肚子分成了好多块弧形的硬片,被子几乎盖不住肚子尖,都快滑下来了。比起偌大的身驱来,他那许多只腿真是细得可怜,都在他眼前无可奈何地舞动着。
© 插画 熊亮
“我出了什么事啦?”他想。这可不是梦。他的房间,虽是嫌小了些,的确是普普通通人住的房间,仍然安静地躺在四堵熟悉的墙壁当中。在摊放着打开的衣料样品——萨姆沙是个旅行推销员——的桌子上面,还是挂着那幅画,这是他最近从一本画报上剪下来装在漂亮的金色镜框里的。画的是一位戴皮帽子围皮围巾的贵妇人,她挺直身子坐着,把一只套没了整个前臂的厚重的皮手筒递给看画的人。
格里高尔的眼睛接着又朝窗口望去,天空很陰暗——可以听到雨点敲打在窗槛上的声音——他的心情也变得忧郁了。“要是再睡一会儿,把这一切晦气事统统忘掉那该多好。”他想。但是完全办不到,平时他习惯于向右边睡,可是在目前的情况下,再也不能采取那样的姿态了。无论怎样用力向右转,他仍旧滚了回来,肚子朝天。他试了至少一百次,还闭上眼睛免得看到那些拼命挣扎的腿,到后来他的腰部感到一种从未体味过的隐痛,才不得不罢休。
“啊,天哪,”他想,“我怎么单单挑上这么一个累人的差使呢!长年累月到处奔波,比坐办公室辛苦多了。再加上还有经常出门的烦恼,担心各次火车的倒换,不定时而且低劣的饮食,而萍水相逢的人也总是些泛泛之交 ,不可能有深厚的交 情,永远不会变成知己朋友。让这一切都见鬼去吧!”他觉得肚子上有点儿痒,就慢慢地挪动身子,靠近床 头,好让自己头抬起来更容易些;他看清了发痒的地方,那儿布满着白色的小斑点,他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想用一条腿去搔一搔,可是马上又缩了回来,因为这一碰使他浑身起了一阵寒颤。
他又滑下来恢复到原来的姿势。“起床这么早,”他想,“会使人变傻的。人是需要睡觉的。别的推销员生活得像贵妇人。比如,我有一天上午赶回旅馆登记取回定货单时,别的人才坐下来吃早餐。我若是跟我的老板也来这一手,准定当场就给开除。也许开除了倒更好一些,谁说得准呢。如果不是为了父母亲而总是谨小慎微,我早就辞职不干了,我早就会跑到老板面前,把肚子里的气出个痛快。那个家伙准会从写字桌后面直蹦起来!他的工作方式也真奇怪,总是那样居高临下坐在桌子上面对职员发号施令,再加上他的耳朵又偏偏重听,大家不得不走到他跟前去。但是事情也未必毫无转机;只要等我攒够了钱还清了父母欠他的债——也许还得五六年——可是我一定能做到。到那时我就会时来运转了。不过眼下我还是起床 为妙,因为火车五点钟就要开了。 ”
他看了看柜子上滴滴嗒嗒响着的闹钟。天哪!他想到。已经六点半了,而时针还在悠悠然向前移动,连六点半也过了,马上就要七点差一刻了。闹钟难道没有响过吗?从床 上可以看到闹钟明明是拨到四点钟的;显然它已经响过了。是的,不过在那震耳欲聋的响声里,难道真的能安宁地睡着吗?嗯,他睡得并不安宁,可是却正说明他睡得不坏。那么他现在该干什么呢?下一班车七点钟开;要搭这一班车他得发疯似的赶才行,可是他的样品都还没有包皮好,他也觉得自己的精神不甚佳。而且即使他赶上这班车,还是逃不过上司的一顿申斥,因为公司的听差一定是在等候五点钟那班火车,这时早已回去报告他没有赶上了。那听差是老板的心腹,既无骨气又愚蠢不堪。那么,说自己病了行不行呢?不过这将是最不愉快的事,而且也显得很可疑,因为他服务五年以来没有害过一次病。老板一定会亲自带了医药顾问一起来,一定会责怪他的父母怎么养出这样懒惰的儿子,他还会引证医药顾问的话,粗暴地把所有的理由都驳掉,在那个大夫看来,世界上除了健康之至的假病号,再也没有第二种人了。再说今天这种情况,大夫的话是不是真的不对呢?格里高尔觉得身体挺不错,只除了有些困乏,这在如此长久的一次睡眠以后实在有些多余,另外,他甚至觉得特别饿。
这一切都飞快地在他脑子里闪过,他还是没有下决心起床 ——闹钟敲六点三刻了——这时,他床 头后面的门上传来了轻轻的一下叩门声。“格里高尔,”一个声音说,——这是他母亲的声音——“已经七点差一刻了。你不是还要赶火车吗?”好温 和的声音!格里高尔听到自己的回答声时不免大吃一惊。没错,这分明是他自己的声音,可是却有另一种可怕的叽叽喳喳的尖叫声同时发了出来,仿佛是伴音似的,使他的话只有最初几个字才是清清楚楚的,接着马上就受到了干扰,弄得意义含混,使人家说不上到底听清楚没有。格里高尔本想回答得详细些,好把一切解释清楚,可是在这样的情形下他只得简单地说:“是的,是的,谢谢你,妈妈,我这会儿正在起床 呢。”隔着木门,外面一定听不到格里高尔声音的变化,因为他母亲听到这些话也满意了,就拖着步子走了开去。然而这场简短的对话使家里人都知道格里高尔还在屋子里,这是出乎他们意料之外的,于是在侧边的一扇门上立刻就响起了他父亲的叩门声,很轻,不过用的却是拳头。“格里高尔,格里高尔,”他喊到,“你怎么啦?”过了一小会儿他又用更低沉的声音催促道:“格里高尔!格里高尔!”在另一侧的门上他的妹妹也用轻轻的悲哀的声音问:“格里高尔,你不舒服吗?要不要什么东西?”他同时回答了他们两个人:“我马上就好了。”他把声音发得更清晰,说完一个字过一会儿才说另一个字,竭力使他的声音显得正常。于是他父亲走回去吃他的早饭了,他妹妹却低声地说:“格里高尔,开开门吧,求求你。”可是他并不想开门,所以暗自庆幸自己由于时常旅行,他养成了晚上锁住所有门的习惯。即使回到家里也是这样。
首先他要静悄悄地不受打扰地起床 ,穿好衣服,最要紧的是吃饱早饭,再考虑下一步该怎么办,因为他非常明白,躺在床上瞎想一气是想不出什么名堂来的。他还记得过去也许是因为睡觉姿势不好,躺在床上时往往会觉得这儿那儿隐隐作痛,及至起来,就知道纯属心理作用,所以他殷切地盼望今天早晨的幻觉会逐渐消逝。他也深信,他之所以变声音不是因为别的而仅仅是重感冒的朕兆,这是旅行推销员的职业病。
对话设计:阅读后就本文特别的写法确定一个议题进行交流。如关于魔幻现实主义……
二、群文阅读推荐三篇
导读2:加西亚·马尔克斯的风格属于魔幻现实主义,也就是说他的小说看着都像神话,但实际上却与现实紧密相连。记得卡夫卡曾这样评价自己的作品,“我写的都是百分之一百的事实,一点没有掺假。”这话对马尔克斯也很合适,因为他也说过,“读者之所以觉得我的作品具有魔幻色彩,并非是我有意编造,而是养育我的这片广袤的土地,因为美洲大陆本身就是一片魔幻之地。”
何谓现实?这是一个众所周知,但却无人能明白作答的问题。生活如同梦境时刻都带有几分虚幻,是灵魂被禁锢,难以振翅翱翔,但也请记住,在现实中即便打开了通往天空的窗,插上了飞翔的翅膀,你所见到的也并非总是天堂。《巨翅老人》就是一个具有颠覆天堂印象的故事。
“……星期二以来,空气变得格外凄凉。苍天和大海连成一个灰茫茫的混合体,海滩的细沙在三月的夜晚曾像火星一样闪闪发光,而今却变成一片杂有臭贝壳的烂泥塘。连中午时的光线都显得那么暗淡,使得贝拉约扔完螃蟹回来时,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有个东西在院子深处蠕动,并发出阵阵呻吟。贝拉约一直走到很近的地方,方才看清那是一位年迈的老人,他嘴巴朝下伏卧在烂泥里,尽管死命地挣扎,依然不能站起,因为有张巨大的翅膀妨碍着他的活动。”
一个凄凉的中午,一位年迈的老人,蠕动、呻吟、烂泥、挣扎和一张巨大的翅膀,之后作者又详细叙述了这位老人的形象,不出所料他像个十足的乞丐,说着一种难懂的方言,但一位通晓人间生死大事的女邻居却说:“这是一位天使,肯定是为孩子来的,但是这个可怜的人实在太衰老了,雷雨把他打落在地上了。”
有谁见过这样的天使?但小说中的人们对待天使的态度和我们不一样,他们像议论家长里短一样评价着这位可怜的老人。贝拉约一家照常消灭着他们院子中的螃蟹,只是在临睡前把他从烂泥里拖出来,同母鸡一起圈在铁丝鸡笼里。好奇的人像看马戏团里的动物一样毫无虔诚地戏耍这位神的使者。仔细想想这多么符合现实境况。人在面对异类时总是存在两种截然不同的态度,一类是当异类的地位高于我们时,我们满怀着敬畏之情(就像对待心中的天使);一类是当异类低于我们时(就像眼前这可怜的天使),我们的好奇总是充满戏虐式的残忍。叔本华说幸灾乐祸是人的天性,只要这灾祸不是发生在自己身上,人类是很难明白怜悯是怎么回事的。所以,贝拉约一家开始拿这位老人赚钱了,他们向每个观看天使的人收取门票。于是他们迅速的富裕起来。
之后,人们的兴趣从天使转移到被一个变成蜘蛛的女孩,原因是她比他的处境更加痛苦和悲惨。人们逐渐将他遗忘了,连富裕起来的贝拉约一家也只是让他在鸡笼里度日,甚至还多少觉得这天使有些碍事。终于在熬过了寒冷的冬天,天使从看上去濒临死亡的边缘回来,重新焕发了生命,向着远方飞去。此时,故事到了尾声,作者是这样叙述的:“洋葱切完了,她还在望着他,直到消失不见为止,这时他已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障碍物,而是水天相交处的虚点。”
这样一个天使是另类的,但这样一个故事却是人伦的,马尔克斯将人心中最美好的形象丑化,以揭示出人心中普遍的丑陋。他也许在用故事跟我们说:“天使的形象永远存在,但他会根据人的追求而变化,至于是美丽还是丑陋,源于人自己的眼睛和行为。”
巨翅老人
[哥伦比亚]马尔克斯
大雨连续下了三天,贝拉约夫妇在房子里打死了许许多多的螃蟹。刚出生的婴儿整夜都在发烧,大家认为这是由于死蟹带来的瘟疫,因此贝拉约不得不穿过水汪汪的庭院,把它们扔到海里去。星期二以来,空气变得格外凄凉。苍天和大海连成一个灰茫茫的混合体,海滩的细沙在三月的夜晚曾象火星一样闪闪发光,而今却变成一片杂有臭贝壳的烂泥塘。连中午时的光线都显得那么暗淡,使得贝拉约扔完螃蟹回来时,费了很大力气才看清有个东西在院子深处蠕动,并发出阵阵呻吟。贝拉约一直走到很近的地方,方才看清那是一位十分年迈的老人,他嘴巴朝下伏卧在烂泥里,尽管死命地挣扎,依然不能站起,因为有张巨大的翅膀妨碍着他的活动。
贝拉约被这恶梦般的景象吓坏了,急忙跑去叫妻子埃丽森达,这时她正在给发烧的孩子头上放置湿毛巾。他拉着妻子走到院落深处。他们望着那个倒卧在地上的人,惊愕得说不出话来。老人穿戴得象个乞丐,在剃光的脑袋上仅留有一束灰发,嘴巴里剩下稀稀落落几颗牙齿,他这副老态龙钟浑身湿透的模样使他毫无气派可言。那对兀鹰似的巨大翅膀,十分肮脏,已经脱掉一半羽毛,这时一动不动地搁浅在污水里。夫妻二人看得那样仔细,那样专注,以致很快从惊愕中镇定下来,甚至觉得那老人并不陌生。于是便同他说起话来,对方用一种难懂的方言但却是一种航海人的好嗓音回答他们。这样他们便不再注意他的翅膀如何的别扭,而是得出十分精辟的结论:即认为他是一位遭到台风袭击的外轮上的孤独的遇难者,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请来一位通晓人间生死大事的女邻居看一看。她只消一眼,便纠正了他俩的错误结论。她说:“这是一位天使,肯定是为孩子来的,但是这个可怜的人实在太衰老了,雷雨把他打落在地上了。”
第二天,大家都知道了在贝拉约家抓住了一个活生生的天使。与那位聪明的女邻居的看法相反,他们都认为当代的天使都是一些在一次天堂叛乱中逃亡出来的幸存者,不必用棒子去打杀他。贝拉约手持着警棍整个下午从厨房里监视着他。临睡觉前他把老人从烂泥中拖出来,同母鸡一起圈在铁丝鸡笼里。午夜时分,雨停了。贝拉约与埃丽森达却仍然在消灭螃蟹。过了一会儿,孩子烧退醒了过来,想吃东西了。夫妇俩慷慨起来,决定给这位关在笼子里的天使放上三天用的淡水和食物,等涨潮的时候再把他赶走。天刚拂晓,夫妻二人来到院子里,他们看见所有的邻居都在鸡笼子前面围观,毫无虔诚地戏耍着那位天使,从铁丝网的小孔向他投些吃的东西,似乎那并不是什么神的使者,而是头马戏团的动物。贡萨加神父也被这奇异的消息惊动了,在七点钟以前赶到现场。这时又来了一批好奇的人,但是他们没有黎明时来的那些人那样轻浮,他们对这个俘虏的前途作着各种各样的推测。那些头脑简单的人认为他可能被任命为世界的首脑。另一些头脑较为复杂的人,设想他可能被提升为五星上将,去赢得一切战争。还有一些富于幻想的人则建议把他留做种籽,好在地球上培养一批长翅膀的人和管理世界的智者。在当牧师前曾是一个坚强的樵夫的贡萨加神父来到铁丝网前,首先重温了一遍教义,然后让人们为他打开门,他想凑近看一看那个可怜的汉子,后者在惊慌的鸡群中倒很象一只可怜的老母鸡。他躺在一个角落里,伸展着翅膀晒太阳,四围满是清晨来的那些人投进来的果皮和吃剩的早点。当贡萨加神父走进鸡笼用拉丁语向他问候时,这位全然不懂人间无礼言行的老者几乎连他那老态龙钟的眼睛也不抬一下,嘴里只是用他的方言咕哝了点什么。神父见他不懂上帝的语言,又不会问候上帝的使者,便产生了第一个疑点。后来他发现从近处看他完全是个人:他身上有一种难闻的气味,翅膀的背面满是寄生的藻类和被台风伤害的巨大羽毛,他那可悲的模样同天使的崇高的尊严毫无共同之处。于是他离开鸡笼,通过一次简短的布道,告诫那些好奇的人们过于天真是很危险的。他还提醒人们:魔鬼一向善用纵情欢乐的诡计迷惑不谨慎的人。他的理由是:既然翅膀并非区别鹞鹰和飞机的本质因素,就更不能成为识别天使的标准。尽管如此,他还是答应写一封信给他的主教,让主教再写一封信给罗马教皇陛下,这样,最后的判决将来自最高法庭。
神父的谨慎在麻木的心灵里毫无反响。俘获天使的消息不胫而走,几小时之后,贝拉约的院子简直成了一个喧嚣的市场,以至于不得不派来上了刺刀的军队来驱散都快把房子挤倒的人群。埃丽森达弯着腰清扫这小市场的垃圾,突然她想出一个好主意,堵住院门,向每个观看天使的人收取门票五分。
有些好奇的人来自很远的地方。还来了一个流动杂耍班;一位杂技演员表演空中飞人,他在人群上空来回飞过,但是没有人理会他,因为他的翅膀不是象天使的那样,而是象星球蝙蝠的翅膀。地球上最不幸的病人来这里求医:一个从儿时开始累计自己心跳的妇女,其数目字已达到不够使用的程度;一个终夜无法睡眠的葡萄牙人受到了星星的噪音的折磨;一个梦游病者总是夜里起来毁掉他自己醒时做好的东西;此外还有其他一些病情较轻的人。在这场振撼地球的动乱中,贝拉约和埃丽森达尽管疲倦,却感到幸福,因为在不到一个星期的时间里,他们屋子里装满了银钱,而等着进门的游客长队却一直伸展到天际处。
这位天使是唯一没有从这个事件中捞到好处的人,在这个临时栖身的巢穴里,他把全部时间用来寻找可以安身的地方,因为放在铁丝网旁边的油灯和蜡烛仿佛地狱里的毒焰一样折磨着他。开始时他们想让他吃樟脑球,根据那位聪明的女邻居的说法,这是天使们的特殊食品。但是他连看也不看一下,就象他根本不吃那此信徒们给他带来的食品一样。不知道他是由于年老呢,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最后总算吃了一点茄子泥。他唯一超人的美德好象是耐心。特别是在最初那段时间里,当母鸡在啄食繁殖在他翅膀上的小寄生虫时;当残废人拔下他的羽毛去触摸他的残废处时;当缺乏同情心的人向他投掷石头想让他站起来,以便看看他的全身的时候,他都显到很有耐心。唯一使他不安的一次是有人用在牛身上烙印记的铁铲去烫他,他呆了那么长的时间动也不动一下,人们都以为他死了,可他却突然醒过来,用一种费解的语言表示愤怒,他眼里噙着泪水,扇动了两下翅膀,那翅膀带起的一阵旋风把鸡笼里的粪便和尘土卷了起来,这恐怖的大风简直不象是这个世界上的。尽管如此,很多人还是认为他的反抗不是由于愤怒,而是由于痛苦所至。从那以后,人们不再打扰他了,因为大部分人懂得他的耐性不象一位塞拉芬派天使在隐退时的耐性,而象是在大动乱即将来临前的一小段短暂的宁静。
贡萨加神父向轻率的人们讲明家畜的灵感方式,同时对这个俘获物的自然属性提出断然的见解。但是罗马的信件早就失去紧急这一概念。时间都浪费在证实罪犯是否有肚脐眼呀,他的方言是否与阿拉米奥人的语言有点关系呀,他是不是能在一个别针上触摸很多次呀,等等上边。如果不是上帝的意旨结束了这位神父的痛苦的话,这些慎重的信件往返的时间可能会长达几个世纪之久。
这几天,在杂耍班的许多引人入胜的节目中,最吸引人的是一个由于不听父母亲的话而变成蜘蛛的女孩的流动展览。看这个女孩不仅门票钱比看天使的门票钱少,而且还允许向她提出各色各样有关她的痛苦处境的问题,可以翻来覆去地查看她,这样谁也不会怀疑这一可怕情景的真实性。女孩长着一个蜘蛛体形,身长有一头羊那么大,长着一颗悲哀的少女的头。但是最令人痛心的不是她的外貌,而是她所讲述的不幸遭遇。她还几乎未成年时,偷偷背着父母去跳舞,未经允许跳了整整一夜,回家路过森林时,一个闷雷把天空划成两半,从那裂缝里出来的硫磺闪电,把她变成了一个蜘蛛。她唯一的食物是那些善良人向她嘴里投的碎肉球。这样的场面,是那么富有人情味和可怕的惩戒意义,无意中使得那个对人类几乎看都不愿看一眼的受人岐视的天使相形见绌。此外,为数很少的与天使有关的奇迹则反映出一种精神上的混乱,例如什么不能恢复视力的盲人又长出三颗新的牙齿呀,不能走路的瘫痪病人几乎中彩呀,还有什么在麻风病人的伤口上长出向日葵来等等。
那些消遣娱乐胜于慰藉心灵的奇迹,因此早已大大降低了天使的声誉,而蜘蛛女孩的出现则使天使完全名声扫地了。这样一来,贡萨加神父也彻底治好了他的失眠症,贝拉约的院子又恢复了三天阴雨连绵、螃蟹满地时的孤寂。
这家的主人毫无怨言,他们用这些收入盖了一处有阳台和花园的两层楼住宅。为了防止螃蟹在冬季爬进屋子还修了高高的围墙。窗子上也按上了铁条免得再进来天使。贝拉约还另外在市镇附近建了一个养兔场,他永远地辞掉了他那倒霉的警官职务。埃丽森达买了光亮的高跟皮鞋和很多色泽鲜艳的丝绸衣服,这种衣服都是令人羡慕的贵妇们在星期天时才穿的。只有那个鸡笼没有引起注意。有时他们也用水冲刷一下,在里面撒上些药水,这倒并不是为了优待那位天使,而是为了防止那个象幽灵一样在这个家里到处游荡的瘟疫。孩子还没到换牙时就已钻进鸡笼去玩了,鸡笼的铁丝网一块一块烂掉了。天使同这个孩子也是对其他人一样,有时也恼怒,但是他常常是象一只普通驯顺的狗一样忍耐着孩子的恶作剧,这样一来倒使得埃丽森达有更多的时间去干家务活了。不久天使和孩子同时出了水痘。来给孩子看病的医生顺便也给这位天使看了一下,发现他的心脏有那么多杂音,以至于使医生不相信他还象是活着。更使这位医生震惊的是他的翅膀,竟然在这完全是人的机体上长的那么自然。他不理解为什么其他人不也长这么一对。
当孩子开始上学时,这所房子早已变旧,那个鸡笼也被风雨的侵蚀毁坏了。不再受约束的天使象一只垂死的动物一样到处爬动。他毁坏了已播了种的菜地。他们常常用扫把刚把他从一间屋子里赶出来,可转眼间,又在厨房里遇到他。见他同时出现在那么多的地方,他们竟以为他会分身法。埃丽森达经常生气地大叫自己是这个充满天使的地狱里的一个最倒霉的人。最后一年冬天,天使不知为什么突然苍老了,几乎连动都不能动,他那混浊不清的老眼,竟然昏花到经常撞树干的地步。他的翅膀光秃秃的,几乎连毛管都没有剩下。贝拉约用一床被子把他裹起来,仁慈地把他带到棚屋里去睡。直到这时贝拉约夫妇才发现老人睡在暖屋里过夜时整宿地发出呻吟声,毫无挪威老人的天趣可言。
他们很少放心不下,可这次他们放心不下了,他们以为天使快死了,连聪明的女邻居也不能告诉他们对死了的天使都该做些什么。
尽管如此,这位天使不但活过了这可恶的冬天,而且随着天气变暖,身体又恢复了过来。他在院子最僻静的角落里一动不动地呆了一些天。到十二月时,他的眼睛重新又明亮起来,翅膀上也长出粗大丰满的羽毛。这羽毛好像不是为了飞,倒象是临死前的回光反照。有时当没有人理会他时,他在满天繁星的夜晚还会唱起航海人的歌子。
一天上午,埃丽森达正在切洋葱块准备午饭,一阵风从阳台窗子外刮进屋来,她以为是海风,若无其事地朝外边探视一下,这时她惊奇地看到天使正在试着起飞。他的两只翅膀显得不太灵活,他的指甲好象一把铁犁,把地里的蔬菜打坏了不少。阳光下,他那对不停地扇动的大翅膀几乎把棚屋撞翻。但是他终于飞起来了。埃丽森达眼看着他用他那兀鹰的翅膀扇动着,飞过最后一排房子的上空。她放心地舒了一口气,为了她自己,也是为了他。洋葱切完了,她还在望着他,直到消失不见为止,这时他已不再是她生活中的障碍物,而是水天相交处的虚点。
1968年于西班牙巴塞罗那
对话设计:从人们对待巨翅老人的态度中体会作品具有怎样的深刻意蕴?
导读3:瑞典皇家科学院诺贝尔奖评审委员会11日宣布,中国作家莫言获得2012年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表示,莫言“将魔幻现实主义与民间故事、历史与当代社会融合在一起”。委员会表示,莫言将现实和幻想、历史和社会角度结合在一起。他创作中的世界令人联想起福克纳和马尔克斯作品的融合,同时又在中国传统文学和口头文学中寻找到一个出发点。
透明的红萝卜
莫 言
太阳像抽疯般颤抖着,一股股萧杀的秋风把黄麻吹得像大海一样波浪起伏,一群群麻雀惊恐不安地在黄麻梢头噪叫声。风穿过桥洞,扬起尘土,把半边天都染黄了。一直到九点多钟,风才停住,太阳也慢慢恢复正常。
小铁匠一起一伏晃晃悠悠地在石栏杆上跑着,栏杆下乌蓝的水里映出他变了形的身影。几个大胆的石匠跑上闸去,把小铁匠拖了下来。他拼命挣扎着,骂着:“别他妈的管我,老子是杂技英豪,那些大妞在电影上走绳子,老子在闸上走栏杆,你们说,谁他妈的厉害……”几个人累得气喘吁吁,总算把他弄回桥洞里。他像块泥巴一样瘫在铺上,嘴里吐着白沫,手撕着喉咙,哭叫着:“亲娘哟,难受死了,黑孩,好徒弟,救救师傅吧,去拔个萝卜来……”
人们突然发现,黑孩穿上了一件包住屁股的大褂子,褂子是用崭新的、又厚又重的小帆布缝的。这种布非常结实,五年也穿不破。那条大裤头子在褂子下边露出很短的一截,好像褂子的一个花边。黑孩的脚上穿着一双崭新的回力球鞋,由于鞋子太大,只好紧紧地系住鞋带,球鞋变得像两条丑陋的胖头鲇鱼。
“黑孩,听到了吗?你师傅让你去干什么?”一个老石匠用烟袋杆子戳着黑孩的背说。
黑孩走出桥洞,爬上河堤,钻进黄麻地。黄麻地里已经有了一条依稀可辨的小径,麻杆儿都向两边分开。走着走着,他停住脚。这儿一片黄麻倒地、像有人打过滚。他用手背揉揉眼睛,抽泣了一声,继续向前走。走了一会,他趴下,爬进萝卜地。那个瘦老头不在,他直起腰,走到萝卜地中央,蹲下去,看到萝卜垅里点种的麦子已经钻出紫红的锥芽,他双膝跪地,拔出了一个萝卜,萝卜的细根与土壤分别时发出水泡破裂一样的声响。黑孩认真地听着这声响,一直追着它飞到天上去。天上纤云也无,明媚秀丽的秋阳一无遮拦地把光线投下来。黑孩把手中那个萝卜举起来,对着阳光察看。他希望还能看到那天晚上从铁砧上看到的奇异景象,他希望这个萝卜在阳光照耀下能像那个隐藏在河水中的萝卜一样晶莹剔透,泛出一圈金色的光芒。但是这个萝卜使他失望了。它不剔透也不玲珑,既没有金色光圈,更看不到金色光圈里苞孕着的活泼的银色液体。他又拔出一个萝卜,又举出阳光下端详,他又失望了。以后的事情就变得很简单了。他膝行一步。拔两个萝卜。举起来看看。扔掉。又膝行一步,拔,举,看,扔……
看菜园的老头子眼睛像两滴混浊的水,他蹲在白菜地里捉拿钻心虫儿。捉一个用手指捏死,再捉一个还捏死。天近中午了,他站起来,想去叫醒正在看院屋子里睡觉的队长。队长夜里误了觉,白天村里不安宁,难以补觉,看院屋子里只能听到秋虫浅吟,正好睡觉。老头儿一直起腰,就听到脊椎骨叭哽叭哽响。他恍然看到阳光下的萝卜地一片通红,好像遍地是火苗子。老头打起眼罩,急步向前走,一直走到萝卜地里,他才看得那遍地通红的竟是拔出来的还没有完全长成的萝卜。
“作孽啊!”老头子大叫一声。他看到一个孩子正跪在那儿,举着一个大萝卜望太阳。孩子的眼睛是那么大,那么亮,看着就让人难受。但老头子还是不客气地抓住他,扯起来,拖到看园屋子里,叫醒了队长。
“队长,坏了,萝卜,让这个小熊给拔了一半。”
队长睡眼惺忪地跑到萝卜地里看了看,走回来时他满脸杀气。对着黑孩的屁股他狠踢了一脚,黑孩半天才爬起来。队长没等他清醒过来,又给了他一耳巴子。
“小兔崽子,你是哪个村的?”
黑孩迷惘的眼睛里满是泪水。
“谁让你来搞破坏?”
黑孩的眼睛清澈如水。
“你叫什么名字?”
黑孩的眼睛里水光潋滟。
“你爹叫什么名字?”
两行泪水从黑孩眼里流下来。
“他娘的,是个小哑巴。”
黑孩的嘴唇轻轻嚅动着。
“队长,行行好,放了他吧。”瘦老头说。
“放了他?”队长笑着说,“是要放了他。”
队长把黑孩的新褂子、新鞋子、大裤头子全剥下来,团成一堆,扔到墙角上,说:“回家告诉你爹,让他来给你拿衣裳。滚吧!”
黑孩转身走了,起初他还好像害羞似地用手捂住小鸡儿,走了几步就松开了手。老头子看着这个一丝不挂的男孩,抽抽答答地哭起来。
黑孩钻进了黄麻地,像一条鱼儿游进了大海。扑簌簌黄麻叶儿抖 ,明晃晃秋天阳光照。
黑孩——黑孩——。
(节选自《中国作家》1985年第2期)
对话设计:萝卜能够透明,还是红色的。这已经是个意象,一个富于诗意的意象。它使人想起童话。然而,按照通常的说法这应该算是一篇反映农村生活的所谓农村题材小说。读过这篇小说后,你觉得它究竟能不能算是反映现实农村生活的农村题材小说?
【实时演练】
苍 蝇
【新西兰】曼斯菲尔德
“你这儿可真舒服。”伍迪菲尔德坐在皮椅中,像婴儿车中的婴儿似地看着经理——他的朋友——的办公室。要说的都已经说了,现在该走了,他却不肯走。中风后,妻子和女儿把他禁锢在家里。只有星期二,她们给他打扮一番,放他进城。至于他在城里做些什么,她们一无所知。她们想,他是去惹人讨厌的吧……人们对于最后的乐趣都是依依不舍的,就像树木依恋最后几片叶子一般,伍迪菲尔德就那么坐着,羡慕地盯着经理。经理比他大五岁,身体健壮。
“是的,舒服极了。”经理深感自豪,他喜欢让别人,尤其是让伍迪菲尔德羡慕。现在,他端坐在办公室正中,瞧着羸弱的伍迪菲尔德,心满意足。
“这是我新布置的!新地毯!新家具!新电炉!”他没有提及那张照片。照片中是一个身穿军服的小伙子。照片不是新的,它摆在桌上六年了。
“有件事想告诉你。什么事呢?”伍迪菲尔德回忆着,目光暗淡,双手颤抖。可怜的老头,时日不多了。经理动了恻隐之心,打开办公桌下面的柜子,拿出一个黑色的方瓶。
“威士忌?在家里她们根本不让我沾唇。”酒暖和了他的身子,也暖和他那冷冰冰的脑袋。
“是这么回事,”他说,“上星期,我女儿到比利时去了,去看看里奇的坟墓,碰巧也见到了你儿子的墓。”
他顿住了。经理默不作声,眼皮的跳动表明他是听到了。
“我女儿对那里的情况很满意,”他说,“照管得很好,你没有去过吧?”
“没,没有!”
“方圆好几英里都是坟墓。像个公园,坟墓上都栽着鲜花,道路又宽又平。”听那副腔调可以看出他对又宽又平的道路十分赞赏。
伍迪菲尔德又顿了一顿,忽然兴奋起来。“你知道,在那儿一罐果酱要多少钱?”他说,“十法郎!简直是抢劫。格特鲁德说,就半个金镑那么大一罐,他们竟要她十法郎。格特鲁德干脆把罐子带走了,为了教训教训他们。干得好。他们利用我们的感情赚钱,以为我们到那边去扫墓,就什么钱都肯花。”他转身向门口走去。
伍迪菲尔德走了,经理呆呆地立了很久。头发花白的听差看着经理,活像一条狗,渴望主人带它出去溜达一下。“麦凯,半小时之内我不见任何人。懂吗?谁也不见。”
门关上了,沉重的步履踏过鲜艳的地毯,肥胖的身躯跌坐在弹簧椅上;他想要,他打算,他已准备好大哭一场……
“我的儿子啊!”他深深地叹道,但没有落泪。过去,在孩子死后的最初几个月甚至一两年里,他一说这几个字,就心如刀绞,非大哭一场不可。那时,他逢人就说时间不能减轻他的痛苦。别人可以忘却不幸,他却不能。他儿子是独生子,自孩子出生之日起,他就含辛茹苦,为他创业;要不是为了儿子,不但蒸蒸日上的企业毫无意义,就是生活本身也都索然无味了。他不时想像着儿子继承他事业的美妙前景。
这个前景的实现只是功亏一篑。战争爆发前,儿子已在公司见习了一年,深受公司职员爱戴。然而,这一切都成了过眼烟云。那一天,麦凯交给他一封电报:“兹沉痛通知阁下……”他悲痛欲绝,生活彻底毁灭了。
六年过去了。六年……时间过得真快!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啊。经理没有落泪。他似乎感到有些不对头。他想站起来去看看儿子的照片。
他看见一只苍蝇落在墨水瓶里,正在拼命挣扎。瓶壁湿滑,它爬上来又掉下去了。他拿起钢笔,把它拨出瓶子,放在吸墨纸上。苍蝇在那滩墨水中静静地躺了一会,随后它的前腿开始动了几下,继而立住脚跟,把湿漉漉的小身子支撑起来。它踮起脚尖,竭力展开一片翅膀,然后是另一片。现在,你可以想象,它在轻快地、欢乐地摩擦前腿呢!危险业已过去,它死里逃生,准备飞向生活了。
这时,一滴墨水滴了下来,不偏不倚落在它身上。那小家伙吓坏了,一动也不敢动。过了一会,它又慢慢地活动起来,移动前腿,站住脚跟,一切重新开始。
真是个有勇气的小家伙,办事就要有这种勇气,他想。这时,苍蝇又完成了那艰巨的工作。然而,又是一滴墨水,不偏不倚地滴在它擦净的身体上。
这次看它怎么办?经理焦急地等了一会儿。看哪,它的前腿又在动了。他松了一口气,同情地俯身对它说:“你这能干的孩子……”他吹几口气帮它擦干身子。尽管如此,苍蝇已经有气无力了。经理把钢笔插入墨水瓶中,决定最后再来一次。
最后一滴墨水落在吸墨纸上,苍蝇躺在墨水中不动了。后腿粘在身上,前腿不见了。
“爬起来,”经理说,“快!”他用笔拨了拨苍蝇,毫无动静。苍蝇死了。
经理用裁纸刀挑起苍蝇扔进废纸篓中。突然,他觉得有些不安,于是揿铃传呼麦凯。“给我送几张吸墨纸来,”他厉声说,“快点!”
听差离开后,他开始回想刚才在想些什么来着。想什么呢?是……他掏出手帕擦擦脖子。他怎么也记不起来了。
有删改
说说你对小说中苍蝇形象的理解。
【总结反思】
【迁移提高】
黑色模拟([阿根廷]胡里奥·科塔萨尔)
我们是一个奇怪的家庭。在这个为了义务或吹嘘而做事的国度里,我们喜欢自由选择,就是喜欢这样,喜欢毫无用处的模拟。
我们有一个缺陷:没有独创性。几乎我们要做的一切都是受著名模特的启发———坦白地说,就是抄袭。即便有什么新招儿,也总是不合时宜、令人吃惊或引起轩然大波。我大伯说,我们就像拓蓝纸下面的抄件,与原作一模一样,只是颜色、纸张和目的不同。我三姐则以安徒生的机械夜莺自比;她的浪漫简直令人厌恶。
我们是个大家庭,住在洪堡大街。
我们做事情,但要进行表述却很困难,因为缺少最重要的东西,对做事情的渴望与期盼,比结果重要得多的惊喜,使全家宛似纸牌的城堡坍塌在地上,而且一连数日只有叹息与狂笑的失败。讲述我们的所作所为有时简直是填补无法填补的空白,因为我们往往遭遇贫穷、囚禁或疾病,有人死去或者有人叛变(提到这便令人痛心)、放弃或进了“税务局”(人们一进了“税务局”,便“六亲不认”,只认钱了。所以作者如是说。———译者注)。但不要因此而推论出我们遇到了挫折或感到悲哀。
我们住在太平洋大街,我们做力所能及的事情。我们是很多有思想并乐于付诸实践的人。绞刑架就是一例,这个主意究竟出自何人,至今众说纷纭,五妹认为是我堂兄弟中的一个,因为他们很有哲学头脑,可我大伯却坚持说,是他读了一部袍剑小说以后想出来的。其实这对我们无关紧要,唯一有意义的是做实事,所以我对叙述此事毫无情趣,不过是为了不觉得这无聊傍晚的雨声离得这么近罢了。
我们家门前有个花园,这在洪堡大街十分少见。它如一般院落大小,可是却比街道高出三级台阶,显然像一个平台,是做绞刑架的理想场地。由于围栏是用毛石和铁棍砌成的,因此干活的时候,行人不会进到家里来;他们可以躲在街上,一连几个小时,但对我们却无妨碍。“我们在月圆时动工”,我父亲指示说。白天我们到胡安·保蒂斯塔·胡斯托大街的料场去找木料和铁料,但我的姐妹们却留在客厅里学习狼叫,因为我小姑认为,绞刑架会把狼招来并引得它们对着月亮嚎叫。钉子和工具由我的堂兄弟们负责;大伯画草图,并与我母亲和二叔探讨刑具的规格与样式。我记得讨论的结果:他们严肃地决定要建造一个相当高的刑场,竖立起一个滑轮和一座绞刑架,并留有自由的空间以便根据案情来决定是用刑还是砍头。大伯觉得,与他的初衷相比,这显得十分贫乏与寒酸,但花园的面积与材料的消费总是使全家的雄心受到局限。
一个星期天的下午,吃过意大利面条之后开始动工。尽管我们从不在乎邻居们说什么,为数不多的旁观者显然以为我们要加盖一两间房屋以扩大居住面积。第一个感到惊讶的是堂克雷斯塔,对面的小老头儿,他来询问我们为什么要设置那座平台。我的姐妹们聚集在花园的角落里,发出几声狼叫。好多人围拢来,但我们一直干到夜幕降临,建好了平台和两个台阶(为了神甫和囚徒用的,因为他们不应走在一起)。星期一,一部分家人去做各自的营生,既然活着就得做点什么,其余的人就开始立绞刑架,而大伯则在查阅古代滑轮的图纸。他的思路是将滑轮尽可能高地置于一根稍稍弯曲的杆子上,比如一棵刮光了的白杨树干。为了使他高兴,二哥和堂兄弟们开着小卡车去寻找白杨树;与此同时,大伯和母亲在安装滑轮的辐条,我在准备一个铁箍。那时我们都很开心,因为到处都是锤子的敲击声,姐妹们在客厅学着狼叫,邻居们聚拢在街道上交头接耳,在晚霞的紫红色中,绞刑架渐渐耸立起来,只见小叔骑在横梁上,固定钩子并打着活结。
事情到了这个程度,街上的人们都明白了我们在做什么,抗议与威胁的合唱快乐地鼓舞着我们以滑轮的竖立而结束了一天的劳作。有几位放肆的人企图阻止二哥和堂兄弟们用小卡车将那棵理想的白杨树干运进家门。全家自始至终努力地将树干箍紧,齐心协力地往花园里拉,一个揪着树根的小孩儿也被拉了进来。父亲亲自将小孩儿还给了他怒不可遏的父母,礼貌地将他送过了街道,在人们将注意力集中在这感情的交流时,大伯在堂兄弟们的帮助下,已将滑轮安装在树干的一端并着手将它竖立起来。正当全家聚集在平台上赞扬绞刑架优美的形象时,警察来了。只有三姐站在门口,自然由她与副局长本人交涉。没费多少唇舌就说服了他:我们是在自家施工,只有绞刑架的使用才具有违反宪法的性质,邻居们的嘀嘀咕咕无非是出于怨恨与嫉妒。夜幕的降临使我们避免了浪费更多的时间。
在一盏电石灯的照耀下,我们在平台上吃晚饭,上百个怀着怨恨心理的邻居窥视着我们;我们觉得烤乳猪从来没有这么香过,红葡萄酒也更浓更甜了。一阵北风轻轻地摇曳着绞刑架的绳索;滑轮发出吱吱声,好像乌鸦已落在那里吃东西了。围观者们开始离去,嘴里嘟囔着威胁的话语;二三十个固执的人留在街道上,似乎在等候着发生什么事情。喝过咖啡之后,为了观看从平台栏杆上升起的月亮,我们熄灭了灯盏,姐妹们嚎叫着,堂兄弟与叔伯们在平台上漫步,踩得地基直颤。在接下来的寂静中,月亮已经升到绳索活结的高度,在滑轮上似乎笼罩着一片镶着银边的云。我们看着这一切,从心里感到快乐,可邻居们却在街道上嘀咕,似乎已处在绝望的边缘。他们点着了纸烟,开始离去,有些穿着睡衣,另一些走得更慢。街上没人了,远处有警笛声,108路小公共汽车定时驶过;我们已经睡觉去了,做着关于节日、大象和丝绸衣裳的美梦。
(选自《克罗诺皮奥与法玛的故事》)
小说中为何反复出现姐妹们的狼叫声?